酸毛看電影 劉毛毛的電影筆記

李昂維塔利原本是七○年代的閃亮偶像新星，因演出史丹利庫柏力克《亂世兒女 Barry Lyndon》中的布林頓子爵，前途一片大好，但他因為崇拜並且折服於庫柏力克的創作能量，毅然決定放棄前景看好的演員生涯，從此退居幕後侍奉於大師身側，展開超過二十年，助理兼打雜的「超人生活」。從司機、裁縫、剪接、選角、收音到演技指導無一不包，甚至還得照顧導演愛犬。只要是庫柏力克的命令，他都會盡力全力做到最好，不會的事情也都重新學習到熟練，以應付導演嚴苛的要求。

因為庫柏力克對於拍片是出了名的嚴格，仔細，而且極度龜毛。跟導演一起工作的生活仿如置身地獄般殘酷。演員沒能達到庫柏力克的要求，隨時就會遭到換角，庫柏力克也曾經把幕後的許多工作人員逼到身心崩潰送醫。李昂維塔利跟庫柏力克工作的這些年，睡眠嚴重不足，一個禮拜工作七天，每天工作超過二十小時，完全沒有個人及家庭的私人生活，龐大的壓力壓得他髮禿人乾瘦。你能想像一個人在睡前就已經把衣著穿戴好，然後就縮在門口的地毯上睡覺，而且還只能睡兩小時，甚至為了害怕睡過頭，整個人還是睡睡醒醒地無法放心安睡。

一人身兼多職，跟著庫柏力克工作，就是永遠記不完的筆記，檢查不完的電影拷貝。受過莎士比亞的戲劇訓練，曾經當過演員，李昂聰明又能幹，庫柏力克極度依賴著他，李昂記下導演說的每一句話，每一顆鏡頭的細節及光線，他都記得一清二楚。他親自挑選出《鬼店 The Shining》裡的雙胞胎姐妹，親自引領著《鬼店》的小男孩做出表演，一手調教出《金甲部隊 Full Metal Jacket》裡的魔鬼士官長。甚至在導演辭世之後，李昂在庫柏力克的電影作品的拷貝維護跟修復工作上，也成了最重要的把關者，因為也只有他能記得每個鏡頭畫面在當初拍攝時真正的現場狀況。即便在庫柏力克的作品回顧展上，李昂的付出跟功績被徹底地忽略，但他卻仍舊是主動擔任導覽人員，親自口述介紹當年拍片時相關的工作情況給年輕的學子們認識。

在觀看紀錄片的過程當中，我幾乎都要覺得，如果庫柏力克是名虐待狂，那麼李昂維塔利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被虐狂者，他們倆呈現出一股完美的S與M的互動氛圍，但又是彼此最熟悉了解的工作夥伴。李昂真的是徹底的把自己奉獻給了庫柏力克，幾乎包辦了所有一切的雜事，但他卻不在乎所謂的職稱，李昂在履歷表上所填寫的職業名稱永遠是「電影工作者」，他說：『我侍候的對象是庫柏力克，而庫柏力克導演侍候的則是電影。』

紀錄片看到最後，我整個人因極度感動而忍不住淚流滿面。在看過那麼多關於電影幕後的工作人員創作的心路歷程，我從來沒看過有任何人能像李昂這樣子不求回報的付出，在李昂維塔利的身上，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什麼叫真正為了電影藝術的犧牲與奉獻。我甚至相信，都是因為有了李昂維塔利的存在，所以史丹利庫柏力克導演才得以安心，任性地在電影的藝術領域上放肆撒野。

在電影放映結束之後，小小的影廳現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，而且持續了一陣子。依稀也聽到了許多擤鼻涕的細碎聲音，散場時聽到旁人的談論，每個人的眼裡閃爍著敬佩與激動的神采。我能懂那樣子的感動，都是因為有了這樣子努力付出的電影幕後工作者，我們才能見到美好的電影作品完美地呈現在影迷們的眼前。所以我想，當我們感嘆著庫柏力克的才華與偉大的同時，也不要忘記他的身後有一群為了電影而努力付出的電影工作者。尤其是李昂維塔利，真的要認識他，記住他，而且發自內心好好感謝他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