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部《小丑》電影當中，有一個場景讓我印象很深刻。就是當亞瑟在家中刺殺了陷害自己的同事，並且放過了唯一幫助過他的，那位得了侏儒症的矮小同事。但是因為侏儒同事的身高不夠高，甚至連亞瑟家中的門把都勾不到！以至於侏儒同事在逃走的當下，還必須得回過頭去請求雙手染著鮮血的亞瑟起身來幫他開門，這樣子侏儒同事才能順利地逃離亞瑟的家。
在看到這段劇情的時候我笑出聲了，一邊低聲嚷著 “ 唉呦天哪怎麼會這麼淒慘 ”，然後一邊笑著。當然，此時全場的觀眾也幾乎都在笑。在這個時刻，我眼中的亞瑟根本就不是整部電影當中那位最弱勢的孩子。因為亞瑟是電影的主角，所以我們觀眾都能看到他的悲慘人生，能夠理解他最後黑化成「小丑」的不得不。但是那位侏儒的人生呢？同樣有著生理上的殘疾缺陷，同樣做著扮演小丑的喜劇工作，然後也同樣在黑暗的高譚市求生存。我心裡想著：「那位侏儒的日子同樣也不是太好過吧？」
俗話說得好：痛苦是無法比較的，也不能被拿來比較。但是在那殺戮場景的當下，侏儒其實在那一刻成了主角，反而亞瑟才是配角。
覺得「小丑」就像是一面鏡子，反映了一切的人性。小丑亞瑟被富人跟名人嘲笑，被老闆跟同事欺負。兒時遭到母親的男友的虐待，因而得了不治的狂笑症。甚至連母親也拿他當成想要寄生上流的籌碼。到了最後，就連賴以治療身心靈的健保體制也被政府取消掉。因為沒有人幫助亞瑟，因為種種各個層面的暴力對待，使得亞瑟無論在身心方面，都成了社會的邊緣人。
電影裡的暴民們明顯仇富，反階級文化。從「小丑」身上，也許我們會看到自己，因而產生了同理心跟認同感。但也許，我們也曾經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候，我們就是那些欺負過小丑但卻不自知的人。
老實說：我們骨子裡其實都不喜歡比自己有錢，漂亮，擁有著許多的財富權利，跟美好人生的孩子。因此當湯瑪斯韋恩說出那番諷刺貧窮階級的言論：窮人都是因為不夠努力，但卻又嫉妒辛苦白手起家的富人！所以那些因為嫉妒而傷害了富人們的窮人，他們都是小丑！傷害富人的窮人都是壞人！（當然電影中湯瑪斯韋恩的台詞原句不是這樣說的，但在我聽來就是這個意思。）我覺得超不爽的。
因此當那三名白領階級的男人，因為在電車上騷擾婦女，並且嘲笑欺負毆打亞瑟，因而導致被亞瑟反擊開槍射殺時，我相信大家都覺得這三個男人是死有餘辜。當湯瑪斯韋恩夫婦在暗巷被暴民槍殺時，我也覺得其實湯瑪斯韋恩你活該！當你敢在媒體面前說出嘲諷窮人的階級言論，就像亞瑟所說的：「當你惹毛了一個被遺棄，被當成垃圾的邊緣人，會怎麼樣？」脱口秀主持人莫瑞都被亞瑟爆頭了，湯瑪斯韋恩怎麼可能還會好好的呢？
上流階層的人們不友善，低階貧（平）民的孩子其實也不都是好人。身處高譚市的地獄，低階社會的人們牛鬼蛇神，龍蛇雜處。為了求生存，也是都踩著別人的身軀往上爬去。霸凌亞瑟的人，有一部份就是自己的老闆跟同事，街邊的小屁孩，甚至自己的母親跟母親的男友。都不是好東西！所以看著亞瑟反擊了，一一幹掉了那些欺負他，霸凌他的人，我也覺得痛快。因為看著主角被霸凌，我難過，我不舒服，我不開心。因為被霸凌的人時常就是因為被旁人當空氣，不被當一回事，被冷眼旁觀，以至於霸凌的暴力每天都降臨在自己身上。然後現在主角硬起來了，並且開始反擊。
主角反擊了，觀眾們看了就開心。不相信嗎？我還記得之前我看了一部日本電影：《三角草的春天》。片名很浪漫，但故事很血腥。電影中的女主角是個高中生，她每天都被全班同學霸凌，到最後，霸凌她的女同學，甚至跑到女主角的家中，放火燒死了女主角的家人，同時連屋子也被燒毀。於是女主角走上了復仇之路，把每一個欺負她的同學都一一給殺死了。這部電影血漿噴很大，日本上映的時候，也有民眾擔心，會不會造成社會效應，讓那些遭受欺負的人，都起而仿效，開始以暴制暴來解決事情？
但老實說，我看到女主角反擊了，我是開心的，超開心。很多時候，其實你在心裡，都會為了那些起身反擊的主角們感到開心！但在現實生活中，我們反而會擔心，擔心這樣子 “ 反社會 ” 的電影會不會有人模仿？於是從此以後，我們會擔心，萬一我們欺負人了，或是那些被欺負的人，對方會不會也會像這樣子開始瘋狂的殺人？《三角草的春天》被民眾疑慮，而《小丑》現在則是被標籤為可能俱有煽動人心的「反社會人格」的電影。是不是似曾相識？
但說到底，擔心來擔心去，結果卻沒有多少人正視邊緣人孤寂的心靈，或者是被霸凌者的身心受創的情況。我們只會擔心，這樣子描寫邊緣人，被霸凌者反擊的電影作品，會不會太「反社會」？會不會太煽動人心？因而造成連鎖殺人的模仿效應？！每次想到這點，我就覺得諷刺。所以我們每個人，其實都可能是小丑，也可能是欺負小丑的人。很多時候時候你不自覺，但你就是做了。
於是話題再跳回電影《小丑》片中的那一段：「侏儒因為身高不夠高，所以請求亞瑟幫他開門」的橋段。認真地覺得導演很高明地用了一種很低調的反諷手法，若是你在看這場戲的時候，也有因為「侏儒勾不到門把」的情況而笑了出來。那我想，我們所有的觀眾在那一刻，其實也成了霸凌那位侏儒的一份子。因為侏儒的滑稽，所以我們不自覺地笑出聲來了。
懂了嗎？我們同情亞瑟，亞瑟好可憐，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亞瑟。但是在侏儒勾不到門把時，我們也笑了。在同情亞瑟的時候，覺得自己才不會像電影裡的人那麼壞！都在欺負人。覺得自己在生活中也常被欺負，被旁人漠視，不被關心。但是侏儒勾不到門把，我們還是笑了。有沒有發現這點「不自覺」？所以才說小丑是面鏡子，我們是小丑，也是霸凌小丑的人。
在漫畫原著當中，小丑因為在一天當中，失去了工作，妻子跟孩子，自己也摔入了化學池，被毀容成綠頭髮白膚品的人。人在短時間之內遭受極大的打擊，是有可能會變得瘋狂的。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因為在童年時期親眼目睹自己的爸媽遭到殺害，於是長大之後，穿上了蝙蝠裝，以打擊犯罪為終生志向。因此小丑曾經對蝙蝠俠說：「你一定也是曾經遭受過極大的打擊所以瘋掉了吧？不然你怎麼會打扮成這副模樣呢？」蝙蝠俠跟小丑兩個人那互相照映的人生，因此這對正反派的角色某方面而言是仿如雙生子般地存在。
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亞瑟，或是欺負亞瑟的人。甚至每個人也都有可能變成「小丑」。人在經歷了極大的打擊之後，是有可能變得瘋狂的。電影《小丑》讓我看到了人性，也讓我看到了自己，無論好的一面或是壞的一面，我都看到了。
（PS：覺得《小丑》這部電影的本體，其實就是瓦昆鳳凰 Joaquin Phoenix 本人的那幾乎是碰觸到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神級般的演技。電影精準的運鏡，迷人的復古色調的攝影，扣人心弦的低音大提琴配樂等等，都不過是拍攝技術上的傑出人才的選擇與使用。但唯有瓦昆的演出，給了《小丑》這部作品真正的靈魂。
只要有瓦昆出現的每一場戲，每一個場景，都是美好的視覺盛宴。每個有著瓦昆身影的段落與畫面，我都是如數家珍般地細細地品嚐著。為何我會說大銀幕三刷是基本盤？因為自從頭一次觀影之後，往後的每一次欣賞，我所觀看的，所享受的，所體會的，滿滿都是瓦昆那充滿著靈性的神級演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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