欣賞4K數位修復的電影《海上花》的心情其實很複雜，觀影的過程當中，我總是不斷地把眼前所看到的清楚瑰麗的畫面，拿來與記憶中那泛著昏黃燭光的朦朧光暈的景象做比較。
一方面感嘆於修復過的電影畫面是如此地清晰明亮，從演員們身上所穿戴的服裝髮飾，到室內的復古的桌椅道具，甚至是桌上擺出來的飯菜食物所冒出的熱騰騰的蒸氣，都能清楚地看見。但我同時卻又非常地懷念當年所看到的，那以膠捲呈現，泛著朦朧曖昧光暈的海上之花。
未經修復過的《海上花》，整部電影就像是一場夢境。昏暗的室內景，真的只有在靠近蠟燭與油燈的地方，才能看清演員們的臉龐，身上的衣飾，以及頭上的珠花。只要演員稍微離開了光源之處，就像是漸漸地隱沒入了黑暗當中。每一個場景，每一個鏡頭，感覺都像是在欣賞林布蘭的油畫，非常地夢幻迷人。
不過這也並不代表修復版的《海上花》就不美好了。這次侯孝賢導演的《海上花》的4K數位修復，是由義大利波隆納修復中心負責修復，與日本松竹合作，攝影師李屏賓也親自看光校正。所以嚴格來說，算是還原了電影真正的原貌風華與精神。但人的記憶就是如此地微妙，總是緬懷著過往欣賞電影初看時的美好。也許是感慨，也許是懷舊，畢竟當年我看《海上花》時，也才不過是一介高中生的懵懂年紀。
《海上花》，描述著十九世紀末，上海英租界的高級妓院「長三書寓」中，妓女與恩客的情愛日常。當時的高級妓女稱為「先生」，次一等的為「么二」，最低等的則是「野雞」。記得當時年紀小，其實看的只不過是明星風采與大師的招牌。此時歲數比當時又多了兩倍有，終於可以稍微看清了歡場上，男女之間明爭暗鬥的情愛較勁兒。然後突然發現在電影之中，表現最好的，原來都不是主角，反而是那些飾演恩客的老爺，服侍先生的大媽，各各才真真是硬底子的演員！
我尤其喜愛服侍先生沈小紅的大姊「阿珠」- 李明玉，聽說跟飾演「洪善卿」洪老爺的演員 - 羅載而，兩位都是來自上海的京劇演員。難怪不論是台詞還是走位動作，實在是太自然了！有這些老演員在，真的都是技壓整場。再加上飾演「黃二姐」的潘迪華，難怪侯導會很得意地說，他在每個主要先生的場景中，都有放置一位硬底子的老演員坐鎮，他都想好了。
但老實說，當電影結束的那一刻，我整個人是有點錯愕的！因為我等了兩個小時，一直都在等待著李嘉欣所飾演的「黃翠鳳」千兩贖身，一身白衣素縞，淨身出戶的橋段。沒想到電影完全沒有這一幕！害我看完片子之後立馬請示估狗大神，到底是我記憶有誤？還是電影被剪片了？！
原來，這一幕當初有拍，但是被剪掉了，李嘉欣白衣素縞的模樣，只出現在小說的劇照當中。但為何我的記憶當中，對於李嘉欣飾演的黃翠鳳淨身出戶的段子是印象深刻，歷歷在目？我不解，我錯愕。於是猛然發覺，原來這些年，我重新再次大銀幕欣賞過往所看的院線電影作品，很多時候其實看的是情懷，是氛圍，是懷舊。
但記憶總是與現實有落差，記憶它不可靠，它會摻雜進許多個人的情感。於是《海上花》4K數位修復版看完之後，我才發現，原來我最喜愛的角色，其實就是李嘉欣所飾演的，那位不依靠男人，靠著自己的美貌，才智，謊言，以及無情的手段離開長三書寓的黃翠鳳。
人家都說高中會塑形一個人基本的性情品味與喜好，看來似乎並不誇張，原來早在二十年前，在我還看不懂歡場情愛之時，原來我早就已經下意識地，認同了「黃翠鳳」的人生觀。然後要說第二喜愛的嘛，當然就是劉嘉玲飾演的與世無爭的「周雙珠」囉，這角色的淡定很難讓人不愛。重點是，她也是有手段的，只是她不爭。先生之所以是先生，從處世的手段，就可高下立見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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